四川瀘縣太伏中學學生死亡事件調(diào)查：室友和教師講述事發(fā)前細節(jié)

“叮鈴鈴……”4月1日6時50分許，四川瀘縣太伏中學起床鈴響起，男生宿舍樓里，有的學生開始刷牙、洗臉，有的已洗漱好準備上學。小王一醒來，發(fā)現(xiàn)對面床上趙某的被子是掀起的，外套還放在床上，人卻找不到了。他趕到四樓生活教師賈某住處，報告情況。

話落音一兩分鐘后，賈某聽學生們說，宿舍樓外地上有一個人，可能是趙某。還穿著睡衣的賈某匆忙趕出去。“我看到已拉上警戒線，一人俯臥在地上，一動不動。”死者系四川瀘縣太伏中學八年級4班學生趙某，今年14歲，與小王同住男生宿舍505室。

讓賈某始料未及的是，圍繞趙某的死亡，一場輿情持續(xù)發(fā)酵：有的稱趙某是被同宿舍多名舍友合謀打死后，從窗臺上拋到樓下的；有的稱5名校霸因?qū)w某收取一萬元保護費未果將其打死……

賈某說，她自身也未能幸免，“有人說我收了學校的錢，為學生掩蓋真相，說假話。我每天都給兒子、兒媳電話，問他們是否安全。”

在事發(fā)前幾天和事發(fā)前晚，趙某經(jīng)歷了什么？4月6日，澎湃新聞采訪了趙某多位同舍同學、生活教師、班主任等，試圖還原他的生前軌跡。

“業(yè)”字右邊第二個窗戶系趙某宿舍的窗戶。澎湃新聞記者 邢丙銀 圖

事發(fā)前四五天：翻校墻被教師、父親批評

太伏中學是一所住校制初中，有學生2300多名，其中住校生有1100多名，這些住校生有的因家離校較遠，或父母不在身邊，系留守兒童而選擇住校，趙某也是住校生之一。

他的班主任張老師說，趙某的父母離異后，父親在貴陽打工，母親在瀘州打工，平時跟爺爺奶奶生活，家住的離學校較遠，每周父親給他110元生活費。

作為住校生，趙某跟其他同學一樣：周五晚上離校，周一早上返校上課，周一至周五之間全部待在學校。

賈某來太伏中學當生活教師已有兩年多的時間，她介紹說，太伏中學對住校生實行封閉式管理，吃住全部在學校，作息時間基本上是從6點50分起床鈴響開始，21時10分下晚自習，22時熄燈休息，她鎖上宿舍樓鐵門，住校生不準外出，本校非住校生也不能進入宿舍區(qū)，學生若外出吃飯，必須經(jīng)過班主任批準。

4月6日晚，事發(fā)的洗漱臺及周邊墻壁上，還留有警方勘驗痕跡留下的磁性粉末。澎湃新聞記者 邢丙銀 圖

在班主任張老師眼中，趙某性格比較開朗，對教師比較恭敬，同學之間的關(guān)系比較融洽，不過學習成績下降較大。趙某所在班級有72名學生，在七年級時，他的成績排在20名左右，八年級時卻下降到40多名。

“我問他原因，他不愿意講，問他是不是家庭原因，他紅著眼要哭的樣子，不說話表示默認。”張老師說。

趙某在班里有兩個玩得較好的同學，小王是其中一個，平時他們?nèi)说纳钯M會攢在一塊共同花，有時有些心事，趙某也會和他倆說。在好友眼中，趙某熱心、大方，遇到熟人，會給他們買東西吃。“他平時喜歡網(wǎng)購，事發(fā)前一天，他網(wǎng)購的書包剛到，還沒來得及拿回家，人就不在了。”小王說。

在采訪中，趙某和好友和老師均談到一事：3月27日下晚自習后，趙某和小王、小蔣準備翻墻去校外買零食吃，被學校管理人員逮個正著。“在回宿舍的路上，他說有點擔心學校會處分我們，不過他好像也沒怎么將此事放心上。”小王說。

次日，學校通知了趙某等三人的家屬到學校交換情況。“他的爺爺奶奶來了，他寫了檢討書，認識到自己的錯誤，還保證以后不再違反校紀。當時他爺爺給他爸爸打了電話，他爸爸在電話里也批評了他，他情緒有點失落。”張老師回憶說。

小王也表示，翻墻問題發(fā)生后，趙某的心情一下子變得不好了。“他還對我說，他父親很冒火，表示要將其每周的生活費減少10元，原來準備同意他到學校外面租房住的事也被否決了。”

4月6日晚，死者趙某的宿舍門口仍拉著警戒線。澎湃新聞記者 邢丙銀 圖

事發(fā)前晚：多名同學稱其半夜說“胡話”

趙某的多位同學表示，從3月28日起，趙某自稱開始有點感冒。“他中間幾天一直沒吃藥，他跟我說，他有點頭昏，四肢無力，有時一個耳朵聽得到聲音，有時聽不到聲音，我讓他出去買點藥吃，他說不用買藥。”小王說這話是3月31日的事。

小王和小蔣勾勒了當天趙某的生活軌跡：當日6時50分，趙某起床后，他們?nèi)艘黄鹕狭嗽缱粤?；下早自習后，他們?nèi)藳]吃早飯，一起去打了一會乒乓球，之后就回到教室上課；中午放學后，他們?nèi)艘黄鹪谑程贸灾形顼垼幌挛绶艑W后，他們?nèi)艘黄鸹厮奚岢粤闶常瑳]到食堂吃飯，后返回教室上晚自習。

趙某的同學李某回憶，3月31日晚自習前，她幫趙某拿網(wǎng)購包裹后，把包裹帶到教室的時候，看到趙某一人趴在座位上，在遞包裹給趙某時，感覺他精神不太好，還跟他開了玩笑說“今天趙某蔫了，嗨不起來了”。不過，趙某一直趴在自己的座位上沒回聲。

21時10分下晚自習后，趙某和同學一起回到宿舍，22時宿舍熄燈，學生開始休息。像往常一樣，樓長到宿舍一一點人數(shù)，之后，賈某拿著手電筒，到每個房間，再一一核對人數(shù)。

趙某的宿舍樓是一棟六層高的樓，一層為商業(yè)用房，二層為學生食堂，三至六層為學生宿舍，每層16間，因賈某住在四樓占用一間，整個學校共63間男生宿舍。

小王說，3月31日23時許，趙某突然從床上坐起來，大喊有人要打他，把舍友驚醒了。“開始兩句我沒聽清，第三句是有人要打他，我問誰打他，他說有一兩百個人要打他，我又問為啥打他，他說，因為他踢了舍友小林一腳。”因?qū)W生宿舍在晚上休息時，無論冬夏都是敞著，以防發(fā)生打架事件，小王透過走廊上燈光，看到趙某的表情是恐懼的，他摸了一下趙某的胳膊感覺很燙。

“他說夢話醒來后，對我道歉。”小林說，“我知道他是開玩笑，并不介意。”

趙某的驚喊引來了正在巡房的賈某，她拿著手電筒進到宿舍。“有同學說趙某不舒服，我用手摸摸他的額頭，又摸摸我的額頭，感覺他額頭有點熱。我跟他說，打電話給老師，讓老師接他去看醫(yī)生。他說沒事，不用了。”賈某說，她重復好幾遍，趙某都拒絕了，她將他的被子蓋好，走出了505宿舍，繼續(xù)巡房。

4月1日2時許，趙某走到對面小林床前，將其搖醒。“他拉我的手，讓我摸他的胸口，他說心頭緊得很。他又說害怕，要我陪他上廁所。”小林說，他坐起來后，趙某已走進了廁所，進去后直接將廁所門關(guān)好，他聽見趙某小便的聲音。“我聽他小便完，有移桶開門出來的聲音，就睡著了，之后的事就不知道了。”

賈某還表示，在凌晨2時至3時期間，她再次進入505宿舍，訊問趙某的病情。

“他說，老師，這么晚了你都那么辛苦，你去睡吧，我沒得事。”賈某說，之后她就睡了，也沒聽到任何動靜。“如果宿舍有打斗，門都開著，隔壁宿舍應該都能聽到。”

直至次日臨近7時，賈某獲悉宿舍樓外地上躺著一個人，可能是趙某，她匆忙趕去，發(fā)現(xiàn)躺在地上的確是趙某。

左邊靠里的下鋪為趙某的床鋪。澎湃新聞記者 邢丙銀 圖

事后痕跡鑒定：符合攀附墜落特征

4月1日6時20分許，瀘縣公安局太伏鎮(zhèn)派出所接群眾報案稱：太伏鎮(zhèn)太平街太伏中學男生宿舍樓外發(fā)現(xiàn)一男子俯臥在水泥地上，沒有動靜。

家住太伏鎮(zhèn)的尹德海說，當天6時20分許，他像往常一樣，圍著學生宿舍樓背后的小池塘晨跑，發(fā)現(xiàn)有人員聚集，走近后看到有男子臥在地上。隨后，他打了報警電話。

經(jīng)瀘州公安勘驗，死者尸體位于505室窗戶外對應的水泥地面，尸體距墻最遠端為268cm，呈右側(cè)臥狀，尸體耳朵、口角有血液流出，在口鼻處和鄰近地面形成血泊，尸體旁有散落拖鞋一雙。

4月6日21時許，澎湃新聞趕到事發(fā)的505宿舍，看到宿舍門口還拉著警戒線，獲準后進入現(xiàn)場，看到宿舍左右兩邊各有兩張上下鋪的床，床的盡頭左邊是衛(wèi)生間，右邊是洗漱臺，洗漱臺上面是一道玻璃窗。而窗外是一片水泥地，水泥地外是一塊小池塘。

趙某的床鋪位于左邊靠衛(wèi)生間的下鋪，澎湃新聞看到，床的一頭疊放著兩床花色被子，一頭放著幾件衣服，地上擺著三雙鞋子。“事發(fā)后，等警察勘驗結(jié)束，我進去把趙某的衣物整理一下，將其被子疊了。”小王說。

澎湃新聞還看到，靠窗的洗漱臺及墻面上有黑色粉末狀物。“那是磁性粉末，是用來勘驗痕跡的。”瀘州公安局民警說，通過對現(xiàn)場勘驗發(fā)現(xiàn)，在505室洗漱臺及窗框外側(cè)窗臺，各發(fā)現(xiàn)有一枚不完整的鞋印；在三樓外水泥平臺上發(fā)現(xiàn)鞋印一枚；在505室窗臺和衛(wèi)生間窗臺表面發(fā)現(xiàn)有新鮮擦劃痕跡；在窗臺對應的樓體外墻墻面發(fā)現(xiàn)有方向向下的多處新鮮擦劃痕跡。

瀘州公安局稱，505室洗漱臺、窗框外側(cè)、三樓外水泥平臺鞋印與死者所穿鞋底花紋類型同類。從痕跡分析，符合１人腳踩洗漱臺和窗臺、用手攀附505室窗臺及衛(wèi)生間窗框墜落的特征。

趙某死亡事件發(fā)生當天，瀘州公安局立即成立調(diào)查組開展工作，對學校教師、學生、死者親屬、同學、學校周邊群眾、學生家長等進行了150余人次的調(diào)查訪問，對尸表進行了檢查，對現(xiàn)場進行了勘驗。

經(jīng)趙某父母同意，4月6日12時至19時30分，由四川省公安廳法醫(yī)主檢，市縣公安局配合，瀘州市檢察院全程監(jiān)督，死者父親及死者父母邀請的專家證人和律師在場全程見證的情況下，對趙某進行了尸檢。

4月7日中午，瀘州市委市政府召開媒體見面會，通報了瀘縣太伏中學趙某死亡事件調(diào)查情況。該事件調(diào)查技術(shù)負責人、四川省公安廳刑偵局刑事技術(shù)處處長王慶紅在介紹趙某尸體檢驗情況時稱，趙某身體上的損傷符合外輕內(nèi)重、暴力巨大的損傷特點，損傷均為高墜傷；無其他暴力加害形成的損傷；無死后傷。

見面會上，瀘州市委書記蔣輔義表示，將堅持客觀、公正、依法的原則，全力做好事件后續(xù)處置工作，決不回避調(diào)查中發(fā)現(xiàn)的任何問題，客觀、公正、實事求是地回應網(wǎng)上質(zhì)疑，嚴肅追究相關(guān)責任人的責任，決不袒護任何人，確保事件處置經(jīng)得起法律、經(jīng)得起時間的檢驗。

截至目前，警方已依法行政拘留了在此事件中大量傳播謠言的人員閆某娟、侯某，程某彬等6人，依法批評教育了劉某杰、黃某桂、唐某等7名傳謠人員。此外，公安機關(guān)另掌握了31名造謠、傳謠者的違法事實并收集了相關(guān)證據(jù)，將依法對他們進行處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