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三

木三

①

這是木三的十七歲，半大不大的高二。這里是F城，近海。夏天的時候，會有膩人的風(fēng)兒從海面吹來，默默得怡人，而現(xiàn)在，就是八月。

暑假，已過完一半。前半個假期準(zhǔn)備著考試，卻依然沒進(jìn)重點(diǎn)班。木三的冷笑，眼中的不甘，彷徨，充斥著他的心田，吶喊啊，咆哮啊，對著一望無際的大海，勞累了。就算自己失敗了，被狂風(fēng)暴雨打散得干凈了，我還是會一直奮不顧身得向前的。

電話響了，是小仙女媽媽。媽媽不高，濃黑的秀發(fā)，睡著時恬靜的面龐，暖暖的呼吸，是木三最喜歡的味道。媽媽叫他回家，他應(yīng)著掛了電話。一會兒，又收到個短訊，“木三，你在哪。我想要你擁抱咯!”木三趕緊跑向車站，直奔那個人家。她叫小婧，可不知道為什么有人叫她小倩。木三很無奈。

公車上。右邊是穿白色連衣裙的上班族，聽著歌，嚼綠箭。

背后，體格男人夾著公文包，帶著深邃的眼鏡，西裝革履。

身前，坐著年近古稀的老人，銀絲細(xì)紋，寫著經(jīng)歷過的大小事件。

是啊。

車內(nèi)的人嘗著空調(diào)，嘈雜著，人擠人。

是啊。

車外的人品著烈日，喧鬧著，人擠車。

璀璨的陽光，硬生生得照在路人臉上，猛得撕開一道縫。學(xué)生頻繁出入的網(wǎng)吧，被烈日圍繞著，見光死么?

木三是個白凈到不行的男生，不高不矮，半肥半瘦，沒有姣好的面容，沒有顯赫的家世，不冷靜的情緒，同樣的熱血青年，不可否認(rèn)的意氣用事。

回到了家，媽媽做了咖喱飯，白嫩的雞肉和著飽滿的米飯，再澆上一層金麥色的咖喱，可口誘人。胡蘿卜在向他招手，氤氳的香味挑撥著一根又一根神經(jīng)，像是天上姿態(tài)各異的云兒，讓人想入非非;又像樓中彈琴的姑娘，圍著面紗，猶抱琵琶半遮面。

木三抬起頭，望著天空，坐在房頂上。臨海的城市天氣都不錯，傻傻的鳥兒，熾熱的陽光，無休止的蟬鳴，一輩子的愛情。

風(fēng)，灌進(jìn)耳朵里。木三有對招風(fēng)耳，牽引著風(fēng)，讓木三聽見風(fēng)說的話。風(fēng)說：“木三，你好嗎?”不點(diǎn)舔著木三的手，把發(fā)呆忘神和風(fēng)兒說話的木三又拉了回來。

不點(diǎn)是只小博美，不點(diǎn)的臀部不豐滿，尾巴卻是一朵花，搖啊搖啊，把人的魂魄帶到他的世界。他不畏懼死亡，只是害怕大的東西。他不抵觸散步，只是希望有時候木三能抱著他回家。他不會扭頭走開不理不睬，只是絕對的忠誠。木三很害怕有一天，不點(diǎn)沒說再見，沒有擁抱，就真的不再醒來了。那種歇斯底里，撕心裂肺的感覺不再出現(xiàn)。

②

這是十七歲的八月，木三游走在街頭，他看見有人在樓頂唱歌，歌聲婉轉(zhuǎn)悠揚(yáng)飄忽不定，霎那間，便一哄而散了。街邊的黑心小賣攤里，民工有民工們的生活，他們劃拳，吆喝，自己有自己的歡樂。我們不能像羅馬的教廷管制別人的思想和情欲，但是我們可以用盡全力，抓緊時間，努力現(xiàn)在，改變別人的生活。

木三漫無目的得走上街。電玩店里充斥著童年的美好回憶，拳皇，恐龍快打，坦克?！靶℃?，我好累，怎么辦?！辈恢挥X間，走到一家山地車俱樂部門前，窗上貼著一張海報?！斑@個星期六，早上九點(diǎn)，在某山腳下舉行山地車越野比賽，請各位愛好者踴躍報名。”木三那心里終于泛起一層波浪，他進(jìn)去，報了名。

他不懂，兩個至親之人，為什么一個很關(guān)心他，在他累的時候會給予擁抱和鼓勵，會把面包房里好吃的吐司、蛋糕都買回來，會在他生病的時候日夜守護(hù)，自己卻汗如雨下，心焦不已。可另一個，雖然也是愛。但只會在成績好的時候給物質(zhì)獎勵，在成績差時羞辱，會和朋友酗酒，任憑妻兒等至半夜三更，更會把在單位里受的氣帶回家。

木三想要過去的父親，他做事冷靜，不會大聲說話，會面對襲來的全部變故，會把木三放在肩上，會教木三寫一手好看的字。世界末日沒有到來，是生活改變了大人們。生活是罪犯，但他每一次都能安然逃脫，我們生活著，在名與利的牢籠里，不得返自然。

木三的希望，只是母親過得越發(fā)歡愉，只是小婧能一直愛他，只是自己能功成名就，擺脫現(xiàn)狀。

③

時間過得很快，到了周六早晨。木三起了個大早，親了一下不點(diǎn)，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。便暖暖身子，登上車。

這輛車是一小捷，在同個價位里算最快的。木三憑借它穩(wěn)據(jù)整個學(xué)校前三名，從未跌出過。小捷有黑色的皮膚，身上的器官已經(jīng)被木三拆光，剩下最輕盈，最舒爽的軀殼，就像拔了毛的鳳凰。雖然不如雞，但還是一直渲染著高貴的血液。

木三起身了，他要先到山腳，才能開始正式比賽。

木三的學(xué)習(xí)一般，因?yàn)樗袝r候會被手機(jī)纏住。小說，游戲，都讓他流連忘返。木三的理科較薄弱，但他仍然義無返顧的選擇理科。好好的一個三角形，偏要附庸出那么多個東西。

木三會打球，會干拔，喜歡麥迪。麥迪35秒13分，他絕對不會忘記。自己迷惘的眼神恰如麥迪，傷病也如此，膝傷，肩傷。

現(xiàn)在是暑假，木三還沒法天天陪著小婧上學(xué)，沒法給她買阿爾卑斯，沒法給她系鞋帶，沒法買情侶圍巾，沒法在她傷心時給她擁抱，讓她依靠。木三把自己的和小婧掉落的頭發(fā)，扎在一起，天長地久。

木三騎著騎著，回味起一件事。那是六年級的夏天，與木三相伴十三年的外公，被推進(jìn)火葬場。木三不懂得里面究竟是怎樣一幅光景，他扶在墻上，拉著滿臉淚水的媽媽。他依稀覺得，水泥地上，存在著各個尸體留下的尸油。

外公是個和藹的人，卻莫名其妙得患了肝癌。外公生前，會帶著木三去公園玩，有時候，木三看著身旁高大偉岸的身軀，偷偷拉著他的衣角，玩心大起。外公會慈祥得笑，穿著白色背心平角褲。“外公，我還有好多話想對你說，我還沒有和你玩夠，別人的外公分離了在鄉(xiāng)下，而你呢?留在我的回憶，我懷念你做的菜，懷念你瘦弱卻有力的肩膀，懷念你瀟灑的面容，懷念你睡覺時可惡的鼾聲，一幕一幕浮現(xiàn)在我眼前時，我有多難過，我現(xiàn)在，比你高了么?我的肩膀可以給你依靠了罷?”

④

思念隨天上的云越飄越遠(yuǎn)，就慢慢得，天上的風(fēng)，將其吹散了。電摩，邁出他沉重的雙腳，在初生的草地上殘忍得跺出印子。男人，寬大的黑皮鞋， “一步一個腳印”?女人，窈窕的高跟鞋，“鶴立雞群”?孩童，吱呀吱呀的涼鞋，“祖國的花朵”?那為什么不給祖國的草兒留下存活的機(jī)會?

七月

是啊

上海的夜景很美，東方明珠很耀眼?？晌桂B(yǎng)了一代又一代人的黃浦江，卻是渾濁不堪了。

地鐵里的人們昏昏欲睡。歸來的男人迷茫不清，拿著公文包，坐著軟椅上下顫動著。旅人擒著說大的旅行箱，問著東南西北。小孩被女人抱著，清澈的笑臉，卻被嘈雜的風(fēng)給淹沒得一干二凈了。

這時候，覺得像陶潛那樣做個五柳先生，不好功名利祿?！胺N豆南山下”的生活很不錯?？墒敲鎸ι鐣睦щy種種，朋友的背信棄義，過河拆橋，又更堅(jiān)定了自己那一份，“不破樓蘭終不還的心”目的地很快到達(dá)。山腳下，木三看到許多和他一樣的學(xué)生，但更多的是成年人，同齡人身邊都有家人的陪伴和關(guān)心，叮囑充斥著雙耳，誒，有誰會來呢?他也只不過把這事告訴小婧罷了。“其實(shí)我一個人也可以做得很好”。木三自己大聲嚷嚷。

離開始比賽還剩幾分鐘了。木三檢查好小捷上的剎車的配備，目光炯炯得上了車?！澳救?，加油哦”。原來是小婧，呵呵，木三的嘴角上揚(yáng)?！俺霭l(fā)”。木三奮力得騎了出去，賽程大概有十幾公里，先是上坡賽段，只能用輕檔向上。木三定了定神，重檔沖，過了一會兒，他拉開大部隊(duì)有十幾米了。木三開始向山頂努力沖刺。

十幾公里的賽程不太長，可是很陡峭?！傍S飛唳天者，望峰息心”?？粗闹芸諢o一人，山頂難以觸摸，而山頂旁，恰如有云穿過，“手可摘星辰”。木三突然想起一件事，他答應(yīng)小婧出去玩，要帶她過七夕，明天陪她一起去罷，木三這樣想。

在登頂?shù)穆飞?，木三已?jīng)精疲力竭了，但是，往返點(diǎn)已經(jīng)出現(xiàn)在他眼前了。木三接過往返但的標(biāo)志牌，起身朝山下沖去，兩邊的賽段是不同的風(fēng)景，那邊是天朗氣爽，這邊卻是陰風(fēng)陣陣，不寒而栗。

木三加快了速度，朝那片云霧沖去。木三沖過了線，卻不是終點(diǎn)線。像風(fēng)兒一樣輕，像浪花一樣活潑，把他帶離了他該走的路，木三睜大雙眼，努力得看向腳下的樹木，草地，花朵，忙碌的鳥兒，喧囂的人群，淚花涌現(xiàn)的小婧，想要一輩子記住這一切。

木三就這樣，飛出去了很遠(yuǎn)很遠(yuǎn)。木三明白，他像倉央嘉措那樣，一樣的年紀(jì)，一樣的經(jīng)歷。他們一樣得偷偷談過戀愛，違背長輩的忠告，喜歡唱詩吟歌，也許一樣的會在眾人面前消失。他步入的是青海湖，而他，邁向的是天空。

⑤

木三在天上翱翔著，旁邊就是云，四周就是風(fēng)?！霸茝凝垼L(fēng)從虎”可是為什么不繼續(xù)飛下去?木三想自己始終是個人，是個高中生，是要起早貪黑，為了學(xué)習(xí)不顧一切的人，學(xué)習(xí)才是正途，不不不，應(yīng)該是命運(yùn)。命運(yùn)在人生下來的時候就已經(jīng)量身訂造了。我們口中人定勝天，改變計(jì)劃，也是在命運(yùn)的算計(jì)之內(nèi)的。我們活著為了看，為了吃，為了造福社會，為了證明自己在歷史的長河中出現(xiàn)過，要畫下濃濃的一大筆。

成績和仕途并不重要，生活才是我們存在時所要做的事，只是很不幸，成績和仕途必定包含在生活里。木三洞悉了這些，便帶著小捷，義無返顧得下去，這里很高，小捷會摔爛，自己必定也是。

可以去見外公了，這一次。讓我騎著車載你罷，木三嘴角上揚(yáng)，彎成月牙。